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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丽雅来源: 网络文章 时间: 2023-12-18

我生平怕看见干笑,听见敷衍的话更怕冰搁着的脸和冷淡的言词,看了,听了,心里便会发抖。至于惨酷的佯笑,强烈的揶揄,那简直要我全身都痉挛般掣动了。在一般看惯、听惯、老于世故的前辈们,这些原都是&ldquo家常便饭&rdquo,很用不着大惊小怪地去张扬但如我这样一个阅历未深的人,神经自然容易激动些,又痴心渴望着爱与和平,所以便不免有些变态。平常人可以随随便便过去的,我不幸竟是不能因此增加了好些苦恼,减却了好些&ldquo生力&rdquo。&mdash&mdash这真所谓&ldquo自作孽&rdquo了!  前月我走过北火车站附近。马路上横躺着一个人:微侧着拳曲的身子。脸被一破芦苇遮了,不曾看见穿着黑布夹袄,垢腻的淡青的衬里,从一处处不规则地显露,白斜纹的单?,受了尘秽底沾染,早已变成灰色双足是赤着,脚底满涂着泥土,脚面满积着尘垢,皮上却绉着网一般的细纹,映在太阳里,闪闪有光。这显然是一个劳动者底尸体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死了,原是极平凡的事况是一个不相干又不相干的劳动者呢?所以围着看的虽有十余人,却都好奇地睁着眼,脸上的筋肉也都冷静而弛缓。我给周遭的冷淡噤住了但因为我的老脾气,终于茫漠地想着:他的一生是完了但于他曾有什么价值呢?他的死,自然,不自然呢?上海像他这样人,知道有多少?像他这样死的,知道一日里又有多少?再推到全世界呢?&hellip&hellip这不免引起我对于人类运命的一种杞忧了!但是思想忽然转向,何以那些看闲的,于这一个同伴底死如此冷淡呢?倘然死的是他们的兄弟,朋友,或相识者,他们将必哀哭切齿,至少也必惊惶这个不识者,在他们却是无关得失的,所以便漠然了?但是,果然无关得失么?&ldquo叫天子一声叫&rdquo,尚能&ldquo撕去我一缕神经&rdquo,一个同伴悲惨的死,果然无关得失么?一人生在世,倘只有极少极少的所谓得失相关者顾念着,岂不是太孤寂又太狭隘了么?狭隘,孤寂的人间,哪里有善良的生活!唉!我不愿再往下想了!  这便是遍满现世间的&ldquo漠视&rdquo了。我有一个中学同班的同学。他在高等学校毕了业今年恰巧和我同事。我们有四五年不见面,不通信了相见时我很高兴,滔滔汩汩地向他说知别后的情形称呼他的号,和在中学时一样。他只支持着同样的微笑听着。听完了,仍旧支持那微笑,只用极简单的话说明他中学毕业后的事,又称了我几声&ldquo先生&rdquo。我起初不曾留意,陡然发见那干涸的微笑,心里先有些怯了接着便是那机器榨出来的几句话和&ldquo敬而远之&rdquo的一声声的&ldquo先生&rdquo,我全身都不自在起来热烈的想望早冰结在心坎里!可是到底鼓勇说了这一句话:&ldquo请不要这样称呼罢我们是同班的同学哩!&rdquo他却笑着不理会,只含糊应了一回另一个&ldquo先生&rdquo早又从他嘴里送出了!我再不能开口,只蜷缩在椅子里,眼望着他。他觉得有些奇怪,起身,鞠躬,告辞。我点了头,让他走了。这时羞愧充满在我心里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使人弃我如敝屣呢?  约莫两星期前,我从大马路搭电车到车站。半路上上来一个魁梧奇伟的华捕。他背着手直挺挺的靠在电车中间的转动机(?)上。穿着青布制服,戴着红缨凉帽,蓝的绑腿,黑的厚重的皮鞋:这都和他别的同伴一样。另有他的一张粗黑的盾形的脸,在那脸上表现出他自己的特色。在那脸,嘴上是抿了,两眼直看着前面,筋肉像浓霜后的大地一般冷重一切有这样地严肃,我几乎疑惑那是黑的石像哩!从他上车,我端详了好久,总不见那脸上有一丝的颤动我忽然感到一种压迫的感觉,仿佛有人用一条厚棉被连头夹脑紧紧地捆了我一般,呼吸便渐渐地低迫促了。那时电车停了再开的时候,从车后匆匆跑来一个贫妇。伊有褴褛的古旧的浑沌色的竹布长褂和?跑时只是用两只小脚向前挣扎,蓬蓬的黄发纵横地飘拂着瘦黑多皱襞的脸上,闪烁着两个热望的眼珠,嘴唇不住地开合&mdash&mdash自然是喘息了。伊大概有紧要的事,想搭乘电车。来得慢了,捏捉着车上的铁柱。早又被他从伊手里滑去于是伊只有踉踉跄跄退下了!这时那位华捕忽然出我意外,赫然地笑了他看着拙笨的伊,叫道:&ldquo哦&mdash&mdash呵!&rdquo他颊上,眼旁,霜浓的筋肉都开始显出匀称的皱纹两眼细而润泽,不似先前的枯燥嘴是裂开了,露出两个灿灿的金牙和一色洁白的大齿他身体的姿势似乎也因此变动了些。他的笑虽然暂时地将我从冷漠里解放但一刹那间,空虚之感又使我几乎要被身份的大气压扁!因为从那笑底貌和声里,我锋利地感着一切的骄傲,狡猾,侮辱,残忍只要有&ldquo爱底心&rdquo,&ldquo和平底光芒&rdquo的,谁底全部神经能不被痉挛般掣动着呢?  这便是遍满现世间的&ldquo蔑视&rdquo了。我今年春间,不自量力,去任某校教务主任。同事们多是我的熟人,但我于他们,却几乎是个完全的生人我遍尝漠视和膜视底滋味,感到莫名的孤寂!那时第一难事是拟订日课表。因了师生们关系底复杂,校长交来三十余条件经验缺乏、脑筋简单的我,真是无所措手足!挣揣了五六天工夫,好容易勉强凑成了。却有一位在别校兼课的,资望深重的先生,因为有几天午后的第一课和别校午前的第四课衔接,两校相距太远,又要回家吃饭,有些赶不及,便大不满意。他这兼课情形,我本不知,校长先生底条件里,也未开入课表中不能顾到,似乎也&ldquo情有可原&rdquo。但这位先生向来是面若冰霜,气如虹盛他的字典里大约是没有&ldquo恕&rdquo字的,于是挑战底信来了,说什么&ldquo既难枵腹,又无汽车如何设法,还希见告&rdquo!我当时受了这意外的,滥发的,冷酷的讽刺,极为难受正是满肚皮冤枉,没申诉处,我并未曾有一些开罪于他,他却为何待我如仇敌呢?我便写一信覆他,自己略略辩解对于他的态度,表示十分的遗憾:我说若以他的失当的谴责,便该不理这事,可是因为向学校的责任,我终于给他设法了。他接信后,&ldquo上诉&rdquo于校长先生。校长先生请我去和他对质。狡黠的复仇的微笑在他脸上,正和有毒的菌类显著光怪陆离的彩色一般。他极力说得慢些,说低些:&ldquo为什么说&lsquo便该不理&rsquo呢?课表岂是&lsquo钦定&rsquo的么?&mdash&mdash若说态度,该怎样啊!许要用&lsquo请愿&rsquo罢?&rdquo这里每一个字便像一把利剑,缓缓地,但是深深地,刺入我心里!&mdash&mdash他完全胜利,脸上换了愉快的微笑,侮蔑地看着默了的我,我不能再支持,立刻辞了职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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